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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疤大姑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9 08:42 阅读:
听奶奶说,我有个大姑在高山,为人非常贤慧,尤其是对大人,孝敬得服服帖帖,简直没有话说。可是好人命不长,三十五岁那年,她在生下一个男孩后,命却丢了。后来的这个大姑,不是我真正的大姑,她是补疤大姑。
奶奶说起这些,泪花在眼睛里转。多好的一个人啊,灾荒年岁由于没有饭吃,为了活命,嫁给高山上一个姓杨的男人。那男人是个矮子,粗粗壮壮的,一身蛮力气。农村大男人,出门进屋没个问候,理家做事没个商量,所以大姑总觉得落寞。
政策好了过后,大姑每每回娘家来,看到低山清清朗朗的天气,都舍不得走。那时候人们的穿着不是很好,总有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节约惯了,大姑养成了爱缝补的习惯。这一带她的针线活做得最好,所以她一回来,婶婶嫂子这些人,就一定要把她拉住做针线。看到家乡这么好,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远嫁他乡,连个伴也没有,大姑总忍不住偷偷地哭。
爷爷是个懂大道理的,他劝大姑说:“大蛮女,你不要伤心,我们人啊要相信命运。你嫁都嫁了,木已成舟,有什么可埋怨的。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别个杨哥个人在家,又是牛又是猪,一天忙不过来。娘家不是你的家,你还是早些回去家里料理。再说,你女儿都快成人了,还一天歪歪叽叽的,也不成何体统啊。”
大姑离别了亲人,背着亲人们送的米啊面条啊,回头向老家望了又望。奶奶送了她一程,絮絮叨叨和她摆些知情龙门阵,一直把她送到陈家坳垭口。就在她怀孕的那年冬天,她生下我的表兄后,她怀着对故乡和亲人的念想,永远地走了。
大姑走了后,就剩下姑父两爷子。小孩子由于没有奶喝,身体瘦得像根苦菜藤。邻居有位大嫂,姓张,人们喊她张姨。她大大趔趔的,可是很有同情心。她的奶子大,奶水多,孩子都一岁了,还成天吊在奶子上。那时候搞大集体,生产队干活,姨父就把孩子背到山坡上吃千家奶。有一天,孩子看到张姨在挤奶,眼睛骨碌的咿咿呀呀直叫唤。张姨看他可怜,就把他抱过来喂奶。孩子吃饱了喝足了,在张姨的怀里咯咯地笑。张姨看着喜欢,还经常把他纳入做梦的内容。这个消息被姨父知道了,干脆让孩子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认了干亲,让孩子喊她保娘。
没两年,张姨的男人死了。姨父为了感激这个女人,经常帮她做些粗活。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有了依赖。俗话说:亲家亲家,屁股相巴;又俗话说:保娘保娘,易变亲娘。果不其然,两人就擦出了火花。听爷爷说,在表兄三岁那年冬天,姨父就准备了隆重的礼信,请人说媒去了。寡妇的日子过得也艰难啊,家里一大股庄稼,另加两个孩子,没个男人怎么行呢。经过媒人的一番撮合,两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家。后来的张姨就成了我的补疤大姑。
补疤大姑成分苦,亲人少得可怜。过年过节,她和姨父来我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哥哥嫂嫂的喊得亲热。见她喊得那样热烙,走得又那样勤蜜,爷爷奶奶的心早就软了。老表由于娘死得早,他每回来,奶奶硬是把他心痛到命里去了。那时候小孩子稀奇糖,花生也喜欢,他总有吃不完的东西。每回他们走的时候,都像对待自己的亲女儿还在那样,要送糯米呀荞粑呀什么的。
慢慢的,土地下放后,补疤大姑就不再走我们家来了。后来听说,两人为孩子的事经常吵嘴。“是啊,两家合一家,为孩子的事,心往往都是隔开的,”经历过沧桑的爷爷感叹着说。爷爷爱抽土烟,他把长烟斗在火炉坎上敲得啪啪响。他经常说:“你大姑在世的时候,每次回来都要给我装一袋烟。你补疤大姑就不,她虽然对人好,喊得也亲热,但她始终是别人的女儿啊!”
在小时的记忆里,我对补疤大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倒是听奶奶经常念叨,说外孙在补疤大姑的管理下,书没读多少,礼仪也没教什么名堂。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老表小学也毕业了。不过那时候,老表的嘴巴上长了一些胡子,嗓子也成了公鸭嗓。我师范刚刚毕业,老表就结婚了。分配到大山里面去教书,老表和补疤大姑竟来学校接我。看着补疤大姑老态龙钟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她才六十多岁。
走到大姑家,见到了姨父,他已枯萎得差不多了。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沟壑般地填满了过去的日子,混浊的眼睛里散乱着一些光芒。他见了我,脸色有些惊奇,好像认不出我了。是啊,十多年了,谁想得到这些变化呢?大姑开始安排媳妇冼腊肉,自己也颠簸着身体忙碌着。老表坐在一旁和我吹牛,他有一口黑黑的牙齿,大概是那时候吃糖吃多了。姨父坐在我对面把我看了又看,努力寻找着我小时候的一些痕迹。
好久,他问我:“读那么多书,脑袋装满了么?”我忍不住笑,补疤大姑也爽朗地笑。她说:“背时鬼老头,你没问题了吗?我请问你,你一年四季都在吃烟,哪一顿是吃饱的!”她说完,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仍旧吭吭地没个完结。过了一会儿,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停顿了一下说:“这个人啊,老了就没衣食了。说不定哪天我就被这毛病收了!”我说:“大姑,你还没活够呢!”大姑没听我说,抖抖索索进屋去了。老表的媳妇在里屋切菜,好像还在哼流行歌。
晚饭过后,大姑开始清问我的生辰。当我说出二十的时候,她显得很惊异。她说:“二十啊,说得媳妇得了,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弄个光棍,那是一辈子的事情。现在留在家的姑娘不多了,你得抓紧趁早。”她显得很着急,掰起手指数起社里的姑娘来。当数到李二的时候,媳妇提醒说:“妈,李二还在读书呢,再说兄弟也瞧不上啊!”她抬起眼神阅读我,一脸的不理解。
没过多久,补疤大姑辞世了。给我带信的是个扯疤眼,他向我要了五块钱,说是要在山王庙修菩萨。我去参加了大姑的葬礼,一个山头的人都说我是高亲。我清了清自己的口袋,送了三十元钱。记帐的人看了又看,因为其他人送的有五元十元的,亲一点的送的二十元。有老辈子说,上山的时候,你得给大姑跪一跪。我始终没有跪,这给山里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一场雪。再次经过大姑家的时候,姨父蜷缩在火炕边,小两口出去打牌去了。屋角的那座新坟被雪埋着,像一个小馒头。
---20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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