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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痕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6 23:44 阅读:
时至今日,我仍会清晰地回忆起,那些春末夏初的午后。
祖父靠在木椅上,向着门,背着窗,身后是暖暖的阳光。这时的祖父,清癯如常,缓缓地餟着小杯的咖啡,目光澄净,良久沉思。
六岁的我,站在窗前,看一簇簇的七里香,热热闹闹开得正欢。
家里的大人,逐渐外出谋生,空荡荡的老屋对我已越来越没有吸引力。我开始跟着祖母漫山遍野地跑,看野蜂采蜜,水牛暮归,村童摸鱼,村妇洗衣。红霞漫天的傍晚,坐在祖母独居的小屋前,听祖母絮叨。远远的,传来了孩子们的歌谣:“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
七岁的我,站在漫天红霞下,听着歌声渐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的人,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祖父的堂兄,我称他为曦伯的,和祖父分坐在矮桌的两边,缓缓地餟着小杯的咖啡,目光澄净,良久沉思。
十岁的我,坐在窗外,捧着《山海经》,看得如痴如醉。
日子过的不紧不慢,我也初懂人事,从父母的片言只语里,依稀知道了曦伯的过去。
早年读私塾,留洋,归国之后加入******,曾担任广州某军区领导人秘书。人道前途无量之际,又抱得美人归,可谓羡煞旁人。后值国共战争,虽上下打点,但仍难逃赴台之命。但曦伯却重情意,舍不下娇妻幼子,趁着船未出港,匆匆下了船。之后倒也过了一段好日子,但好景不长,又值文革,被下放到家乡。村里的人都敬重先生的,尤其是同村人,喝过同一口井里的甜水的。所以曦伯在村里小学里执起教鞭,成了孩子王,日子过的相当滋润,想必也冷落了妻子。日长月久,矛盾终于爆发。直到我长大成人,夫妻仍在分居。
而平日的曦伯,总是笑声爽朗,精神矍铄,看不出他身后的故事。对于我们的功课,他比我们的父母还要关心。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广州,孙子孙女几年都见不到一次,想必也是把我们当作他的孙孩,寄予我们厚望了吧。
祖父的故事,就简单多了。年轻时,在广州一间公司任秘书,结识了倾心的女子,但曾祖父已然替他在家乡订了亲,数度抗议无效之后,祖父只得回家成了亲。在村里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靠着年轻时学到的皮毛医术,成了倍受村人敬仰的赤脚医生。
十二岁的我,坐在月下,看夜色弥漫窗台。
初三的时候,祖母病逝。清晨母亲叫我起床,父亲在电话里叮嘱了我几句,放下电话重新躺回床上时,忍不住滴下了泪。出殡那天,烈日炎炎,然而我居然没有再流泪。灵柩移上灵车时,一直没有出现的祖父,倚着老屋的大门,目送灵车缓缓离开,见了发妻的最后一面。
而顶着麻布,跪在地上的我,却忍不住想起祖母佝偻的腰,粗糙的皮肤,带着方言的粤语,轻轻地喊我的小名。
我是个晚熟的孩子,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看不清很多事情,听不懂很多话。比如祖父和祖母。为什么一个要为逝去的爱情而委屈自己和自己的发妻,咽下苦涩的咖啡,一个为不爱自己的男人而迷失自己一辈子,躬身田亩之中?我也不明白曦伯,为什么明明相爱,却只能在咖啡的浓香中迷醉自己,寻求过去的回忆?
祖母去世之后,曦伯把一些旧照片送到我家,打算让父亲送去广州,“也是物归原主吧。”曦伯淡淡地说,却遮不住心底的悲凉。这时,我才看到曦伯的妻子,父母尊称为梅姨的照片。那是他们的结婚照,几十年的旧照了,黑中带棕,白里泛黄,仍掩不住曦伯的英气,梅姨的清艳。真是一对壁人。
十五岁的我,坐在灯下,凄凄然地看黛玉葬花,宝玉哭灵。
考上高中的那年,曦伯驾鹤西归。临上广州医院前,来到我家,已经走不了路。看父母一边一个扶着,眼里慢慢湿润起来。上广州之后不久,曦伯病逝了,临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现在的我,总是不忍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孤单!
十六岁的我,走进高中的大门,阳光很刺眼地照在我的身上。
祖父已经不能再喝咖啡了,日渐衰弱的胃与日益苍老的面孔,都在对咖啡进行抵制。而祖父,还是一样的面容清癯,靠在木椅上,向着门,对着窗,身后是暖暖的阳光。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缓缓地餟着小杯的白开水,目光澄净,良久沉思。
十八岁的我,站在窗前,青涩地懂得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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