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的沉默小孩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6 23:45 阅读:
从小我就是个沉默的孩子,特立独行而桀骜执着,不跟陌生人说话,不向邻居打招呼,习惯一个人躲在家里大立柜旁的角落里发呆,抑或默默踟躇在马路边边上踢着脚下同样默默无闻的石头。我总是觉得天下的人分无数类,我也是其中一类,只是比起其他类来说比较特别,属于少数派。我不需要向谁倾诉。苍白无力。而生活继续。只是孤独如影随形,我终究无力回天。
幼儿园我是在外婆那里上的。在农田的边缘。还记得常常像个传说中的麦田守望者站在一望无际的稻海蓝天下发呆。我尤其钟爱发呆。后来看了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后,我才猛然发觉到我那时真的像极了电影里的莲见,他默默忍受着星野的霸道欺负,性格变的自闭孤僻。在他的心灵世界里,只有拿着CD机戴着耳麦站在碧绿辽远的苍天麦地里,在喜欢的歌手莉莉周的歌声里寻求解脱,聊慰闭塞孤独的心灵。后来看了《四月物语》《燕尾蝶》《爱的捆绑》《情书》,我才发现岩井和我的童年抑或性格有很多共性,原来,我们都孤独。如果给我一所房子,里面摆放了好多好多的糖果盒,我却不去看它们,偏偏去看糖果盒的后面,底下都有什么,那些小角落里散失着什么,我只喜欢寻找别人都不去注意的地方。
那时候在幼儿园里,每个小朋友晚上都要自己洗脚,每人都从家里带个盆子。我记得别人的盆都很小,而我的盆是一个黄瓷大脸盆,标准的军区医院病号专用,底下还印着总院的字号。然后阿姨给每个小朋友盆里打水,大家都不安分,有两三个小朋友都把脚放进我的盆里一起洗,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很多只小脚丫在水里扑腾,摩擦,相互按摩,其乐融融。时不时还有其他孩子过来恳求我加他一个。我慷慨笑纳。小时候真是大方。想想现在这些和我一起生活的豪迈得拥有能杀死一头牛的脚气的大学同学,谁胆敢提出和我共用脸盆的决议,我宁可自剁双腿誓死不从。因为我不可能把人家的腿剁了。自残总比致残说得过去,也不违法。可惜别人的能杀死牛,我的杀只狗还不成问题,所以与我共处一盆的话柄至今无人问津。还有的记忆,说实话真的不好意思,我是个极其邋遢的人,幼儿园至少一次把屎拉在裤裆里,让阿姨皱着眉头戴着口罩帮我清洁。我依旧站在我的大黄脸盆中,一丝不挂,全身水滑,表情木讷,阿姨用一双柔软的大手给我打砖头一样硬的香皂,我沐浴在37度的暴烈阳光里吹泡泡,感觉童年无忧无虑得一塌糊涂。
就像那些飞在天上的七彩闪闪的泡泡,终究会有破碎的一刻。
7岁上小学。少言寡语,羞怯腼腆地像个女孩子。女孩子和男孩子在追逐游戏的时候很快乐,都写在脸上。这更加映衬了我的孤独而冷清。但我从没有向谁屈服过,不卑不亢,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很多年后,我在高三的最后一天对我的同桌小染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行英语:The Way I Am。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我的方式。我的英语一直很差,总觉得几个单词这样搭配会是错的,可这次真的是对的。这也许就是我的方式,在每是每刻,如影随形。小学,尤其记得我们每次放学都要站队然后排队回家,我由于个子较小站在队伍前面几排,一个叫张文忠的回族小子就往我前面插队。还踩我的脚故意欺负我。在平时他也总找理由和我作对,以为我就是受气包任人宰割。这次他错了。我爆发了。我也不知道那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像一台机器扎钢钎般死死扭住他的脖子将他摁翻在地,持续了两分钟,雷打不动。我眼里的怒气逼视着他,骑在他身上谁也拉不下来。事实上当时也没人拉,谁都会奇讶于平时沉默的人变成一头猛兽带来的恐惧。倒是有几个男孩子在拍掌,嘲笑着张文忠说:你怎么这么弱,连他都弄不过!我那时是瘦小如柴,弱不禁风的感觉。但每个沉默的人都有爆发的一天,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通俗易懂的道理。事后原先欺负我的几个人都不再敢搭理我了。张文忠找来了他姐姐在放学路上拦住了我。他姐姐说:你看你把我弟的脖子弄破了,现在天气这么冷,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他姐姐戴着回族的白色纱巾,两只眼睛很大很黑。我说不是我的错, 谁让他站我前面踩我呢?后来他姐姐的大眼睛里竟然流下了泪水,我大吃一惊,她没有再说什么就带着张文忠回去了。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一丝的惭愧。
没上到六年级,张文忠终于由于家境的贫寒而退学了。
一直到四年级我才有了真正意义的朋友。那时候我的孤傲的性格多少发生了变化。记忆尤深的是平均主义的盛行,比如谁买一包北京麻辣方便面连调料都要平分。有好几次我买了方便面和洋芋片是躲在学校空荡荡的4楼偷偷吃的,因为不这么做就意味着瓜分。还好,没被他们发现过。其实被他们发现也无所谓,大不了把我压在他们身下面叠罗汉。
我的两个朋友是马军和杨树杰。马军是个外表朴实憨厚,内心却火暴而极不安分的胖子。他的祖籍在河南,父亲在兰州搞房地产(其实是个包工头)。马军一向光明磊落,仗义爽快,但是唯一的缺憾是说话不太经过大脑过滤。有一回,我们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指着一个4,5岁大的吃冰棍小孩的脸爆笑道:哇哈哈哈,你们快看,这个娃长的这个毛样子,长的像章鱼么……哈哈……我们当时无可奈何的陪笑,能把人的长相说达成章鱼,可见其功力深厚。而当时这小孩的父亲就站在旁边怒视……。特别介绍:杨树杰同学。他戴了幅高度眼镜,听说近视是家族遗传,清朝末年他爷爷的爷爷去美国留学回来就近视了。刘一宣一直自诩为数学天才,每次数学课老师布置个难题人家三下五除二就算清楚了,奇才啊,可以跳级了,可是他语文每次考四十多分,埋没了偏才的发展。他相信自己以后肯定能为我国数学领域乃至航天事业奉献力量。可是我到现在一直想知道的一个事情是,杨树杰的哥哥是干什么职业的?杨树杰总爱提起他的哥哥,有一次看见一家新开的牛肉面馆,他说是他哥哥开的;当看到古惑仔打群架时,他指着冲的最猛势的最凶的人说那是他哥;有一次做公交车看到街上一个摆地摊的他说那确定是他亲哥;当我们要拉他去找他哥时,他说哥哥去南方卖电脑了。总之,他哥哥当过72种职业中的71种,第72种也就是真正的职业永远是1个谜。
关于小学的记忆还有很多,大致前三年彻底沉默,后三年熹微快乐。也许朋友带给我的最多也只能是短暂倏忽的快乐吧。而我的女性朋友几乎为零,感觉和她们先天有种隔膜,不能接近,可能是羞怯,或许是无能。有个电视剧的主题歌依然记得,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要躲开……
告别了红领巾,懵懂中就到了初中。那真是一所很烂的学校。学生骂老师,老师打学生,学生打老师,老师骂学生……这是苦难的轮回。不过没有办法,既来之,则安之。看着身边一个个性格嚣张跋扈的小子,有染发的,有上课抽烟的,有在教室里小便的,有看黄书的,迟到早退旷课骂仗打架更是层出不穷,应有尽有。我印象较深的就是我在打乒乓球时,我的对手被一个人捅了一刀,我看见了人类真实的肠子。当时我僵立在球台边,头皮发麻,手哆嗦得像筛糠,球拍都给扔了。从此我又回到了惯有的状态,和小学三年级以前一模一样。我开始不跟任何人交朋友,不敢招惹他们,不站在任何一帮里,做中间人,老实安分。我有个朋友叫王大伟,每天早上都无奈地去给老大买早餐,擦桌椅,中午要帮住校生打水,下午还要帮他们搞卫生。遇到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充当人体发泄物。老大他们打人遵循的就是对别班的往死里打,六七个人轮番来“健康腿”“金刚钻”。对本班的轻点,来个“真人快打30秒”。不过幸运的是,我由于当时学习很好,老师比较喜爱,“红星帮”还不敢动我,我就没挨过一次打,在那所学校的中间派男生里堪称一绝。
在初二时,我开始暗恋一个女孩,疯狂暗恋,极度暗恋,暗无天日穷途末路地暗恋。她叫林姝,是搬家搬到我们这的,离我家不远。她的妈妈与我的叔叔同在一个工厂里工作。还记得她母女俩来我家串门的时候,我正裸睡在棉被中。我要是不睡觉该多好啊,可以跟她多说几句话,但我没有先见之明,只好装睡着了,汗。我的床就在客厅里,林姝就坐在我的床上,我在被窝里也能感受到林姝的温度像暖流一般,蔓延整个小床和我全身,小床像弯月化做的船一样温馨。我心里美孜孜的,甭提多开心了。这也许是一种暗昧中的依恋于幸福感觉的窃喜,一生中才有一次。我听着她的笑语,并不时地感觉她往我这边看时发出的气息,我想:要是今晚她一直坐我床边多好啊……我听到她对我叔叔说:
王亮睡觉好香啊,像小刺猬做着美梦一样。
她不知道我是做着什么性质的美梦呵……
我还感觉她摸我枕巾上绣的名字,枕巾是幼儿园用过的,上面还保留着红线绣的王亮2字。好香,她的手上有香皂的味道。……后来我听到她们要走了,我也没有睁眼,还是在那装睡。第二天林姝到班里告诉我,她昨晚去我家了,还看到我睡觉的样子好甜好甜,像一只小猪……晕,昨天明明说像小刺猬的,怎么变成猪了?我有一点失望,自卑使然得竟然感觉到她并不太在意我的存在。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要握她的手的时候,编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我可不可以帮你看看掌?
她接受了,她的手心仍然是香皂的香味……我说:
林姝,你的手指真长。
她说:
你在看手象吗?
我说:
恩,你的手和别人的不一样。
于是我就用食指顺着她的掌线触摸,她的手线好象很深,摸着感觉怪奇妙的。第一次握了女孩的手,感觉就要一辈子握下去。天长地久。
看出什么了吗?她问。
还没。
哦,快上课了。
那好吧,下回帮你看。
恩。
窗外的光照射进来,打在桌面上,看到耀眼的光框里不知哪位前辈在桌中央刻的一箭穿心的图案,看得久久,眼花了,头晕了,竟然以为自己徜徉在爱情的天国里,那样的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她也许是无法忍受学校的混乱无度,同学的乖戾无知,毅然跟家里人商量后做出了转学的决定。她在学校里并不好受,本来爱学习的她,成天受到那些坏小子的骚扰,动手动脚,有时能使她伏在桌子上哭泣。一个叫谢天的坏小子就成天都要把她的书往地上推,还用指头戳她的后背,揪她的辫子,说着难听恶心的话。她无力地挣扎,像深陷泥沼无法自拔一样,终于还是束手就擒。我坐在后面看着这一切,还是沉默……我身单力薄,惹不起谢天他们。我也不想由于我的冲动而找打,招致以后的不安。我只能装做若无其事,睁着眼睛不露一丝怜悯和其他情感如冷血动物样地看着,看着。我对自己说,不要管,无所谓的。心里期盼着老师快点进来叫他住手。老师,你在哪里?!老师,你快来啊!!快来啊!!
老师没来。
她又哭了。
我还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里想,其实,这,不关我的事……
当我开始恨我自己的胆小懦弱和麻木不仁的时候,正是林姝要转学的那天。她还要搬家。真的没有想到,她在这里没有一个真正的异性朋友,也没人去送她。还记得那天下着雨,很大的雨。我打着一把黄色的伞出门要去学校,在路上遇见了她。她和她妈妈在车站等长途车,手里拎着几个包裹和一个拖箱。我看见她站在雨帘里,在妈妈旁边,穿着浅绿色的干净长裤,打着一把红底白花的伞,亭亭玉立,像一朵娇小美丽的花儿……我没脸去欣赏这朵花!我不配,真的。我对自己说。本来我想绕道去学校,避免她认出我来。但是绕路很远而且快迟到了,再说我也已经走到离她们不远处的地方了。于是我将伞檐压低了点,遮蔽了左面半个身体。在走过林姝旁边时,我的脸在一瞬间火烧火燎起来,心也咚咚跳个不止。我要窒息。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我只能通过眼睛的余光,在左边伞下的离地面只有半米宽的视野里去看,只能看到她的小腿和鞋。短短的几秒,这,就是林姝给我的最后的印象,最后的一眼。
到学校还是迟到了。老师罚我站在教室外面。那天的雨不知疲倦没有停歇,而且越下越大。我站在外面,肺里冰凉的空气像一大块薄荷,不留余地。而头脑里却努力着一片空白的延续。延续着压抑和失落。教室是古旧的平房,房檐上有漏洞,有一股水串儿像一道冰凌穿刺而下。正好打在我的耳朵上,起初是凉丝丝,后来就开始隐隐作痛。再后来满脑子的嗡嗡声,像蹲在一列列火车不间断地呼啸而过的铁轨边一样。开始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初三到了。日子飞驰而过。生活中还是沉默跟冷漠。在荒芜的土地里颓废地堕落着。
她都走了。
我知道不振作起来,我的未来必将一塌糊涂。我甚至傻傻地想今后碰见她该怎么办,那时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踟躇在大街上,她们肯定是重点高中的才子佳人,如果我没有考上学,像条狗一样活,吊儿郎当,那岂不是很丢人?我还怎么跟她搭腔,怎么给她——迟到的幸福……我毕竟没有付出,暗恋很无谓很可悲的。况且幻想,无力而枯白,就像我一脸的落寞和病态一样。
暗地里,有些人孤独,天生孤独;有些人倔强,生来倔强;有些人自尊,深怀自尊;他们都沉默,永久的沉默。在路上,越走越凄迷,且行且珍惜,我对自己说:黑暗不是一成不变的,而光明势必来临。
我一定要考上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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