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支宣传队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6 23:43 阅读: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川南某县活跃着一支普法宣传队。他们走遍全县两百多个行政村,七十多个乡镇,一百多个学校和企业,行程近万里。就在宣传队解散的第二年,中宣部、国家司法部授予宣传队为“普法轻骑兵”。所有的队员未曾分享这份荣誉,他们就陆续散落于山村僻野或跻身于打工潮流。二十年了,彼此之间杳无音信。
岁月的镰刀已把当年的小伙子、大姑娘切割成当今脸上皱纹横写的中年人。他们或为生计奔忙、或为油盐柴米绸缪、或为孩子上学犯愁……
六十岁左右,抽旱烟、常咳嗽、中气十足的队长,用浓浓的川南口音参杂着沙音,他站在院坝的土台子上,动情的讲着杀人、放火、投毒、偷窃、不赡养父母的案例故事,直讲的咳嗽节奏与吐字节奏差不多的时候,他满头大汗地给观众深深鞠一躬,就退到天蓝幕布的一边操起了胡琴。脸若银盘、目如秋潭、皓齿明眸的小幺妹始终穿一条连衣裙袅袅婷婷登场报幕。
县法制宣传队演出现在开始!她老是把“演”念成“引”“始”诵为“四”。但不到十七岁的她那美丽端庄纯净自然的气势自然压得住台,往往赢得台下的赞许声。
入夜的乡村院坝,灯火通明。手电光、火把照亮了四面八方的山路,携老扶幼、邀三伙五的村民急急赶来院坝。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院坝,树丫上的儿童、风车上的学生,断垣上的小伙个个满脸春风。
哟——喽——嘿,哟—喽喽—咳……随着高亢的男声唱起,富有川江汉子豪情的民歌《三峡情》镇住了院坝的嘈杂,演出拉开序幕。
由县委宣传部、政法委、文化局、司法局牵头,县戏剧协会主办和负责业务培训,在全县和邻县招用了十五六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组建了宣传队。一口大木箱,一台电子琴、两把胡琴、锣、钹、竹笛、扩音器、喇叭、几圈电线、几套演出服装、一块大蓝幕布、一条六十公分宽、约三米长上面绣金黄行书字的队标。这就是宣传队的全部家当。
队员几乎都是农村来的,他们大多刚走出校门,个个能歌善舞。
常听见别人叫宣传队“火把剧团”!我们毫不在乎。
队长带领一群闹山麻雀,怀揣着盖有县里几大部、委、局、会印章的介绍信,开始了历时一年半的普法文艺演出。
队员们每人一个简易的桶包,内装无非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我们每天抬着沉重的木箱,行走十几甚至三十公里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再苦再累,队员们的脸上始终是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为一枝野花,为深山的鸟鸣,为小溪的欢唱,为大森林的松涛,一群年青人,一路歌声一路欢语。
针对不同观众的欣赏水平又寓教于乐,我们自编自演说唱节目、音乐剧、小品剧、舞蹈和器乐独奏。即通俗易懂,又不泛清新雅致。每次演出队员们都精心准备,倾情表演。把精神食粮送到乡村、学校,把法制观念送进山乡僻野深山煤矿。像火把一样的文艺之光照进农民心田。
农村多有儿子儿媳不孝敬父母的事例。根据这一素材,文化局和戏剧协会几位老师几易其稿排练修改《三个媳妇争婆婆》的说唱剧,加之在演出实践中,队员们不断总结创新揉进了法制、道德、亲情、良心之间的矛盾冲突。短短十五分钟的剧目,节奏紧凑悬念迭起,几近完美的演出,深受观众特别是农村中老年的喜爱。
剧中尖脸瘦削的大师姐扮大媳妇,圆脸小眼睛的二师妹扮二媳妇,宽脸大眼睛还有几颗雀斑的三师妹扮三媳妇。
无人赡养的的婆婆憔悴上场,跪在前夫的坟前诉苦。刚过门的三媳妇疾步上场背着婆婆回家,立即遭到大、二媳妇的尖刻嘲讽。当大的两个媳妇打听到婆婆有一笔存款时便装出百般的孝敬,争着赡养婆婆。两个媳妇使尽花招、丑态百出。当婆婆病倒被两个媳妇逼说出无存款的真相时,两个媳妇立马翻脸。大媳妇端出炒豌豆,二媳妇送来馊红薯,婆婆被两个媳妇折腾得死去活来。三媳妇得知号啕大哭,又主动去接回婆婆。在大、二媳妇的谩骂下,三媳妇寸断肝肠的喊,婆婆呀!婆------婆,场面催人泪下。台上冲来一位银发班白的的老婆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恨,诉说自己相同的遭遇。台下好几个男人吼起来了,惩罚恶媳妇!好多观众泪光涌动!而三个“媳妇”却同白发婆婆哭做一团。
刚过十六岁生日的小师弟,在临近秋收的时候收到家里的来信,母亲意外摔伤,家里无人照顾,盼速回。队长叫小弟立即起程。当得知由他主演少年犯小品,由于他的离队,队里决定取消此小品在一中心小学演出时,小弟非得叫队长安排上他演节目。
小品《荣荣的下场》反映一个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的孩子,逐步沦为少年犯的故事。
天下着绵绵秋雨,偌大的学校操场已有大坑小凼的水洼,不怎么平整的舞台上也打湿泥滑。几通锣鼓骤响,少年犯拒捕与警察搏斗,这是剧中的高潮部分。只见“少年犯”仓皇奔逃,“警察”紧追不舍步步逼近,穷途末路的少年犯拔出锋利的弹簧刀直向警察刺去,几个来回的摔打,少年犯本可以束手就擒。可今天的“少年犯”却异常凶猛,让“警察”好生意外!场内上千的师生鸦雀无声,学生们心跳加快。又好几个回合的搏斗,就在“警察”一手抓住“少年犯”的火候上,“少年犯”脚下一滑,正面摔在四尺高的舞台下,“少年犯”的手掌被锋利的弹簧刀刺伤,小弟表演得十分逼真。音乐声起:妈妈,妈啊妈!让儿今天叫您一声妈……小弟撕心裂肺的呼喊。满身是泥,双手染血的小弟已泪流满面,逼真的场景感染了所有的学生。
黄昏的时候,我们送走了小弟。那知这就是小弟的最后一场演出。
记得我们在本县最北边的一个村子里演出,这是个三县交界治安秩序复杂的村子。一伙外县的社会青年对刚卸装的师妹故意骚扰,我们出面阻止,竞遭到他们的追打,势态一发不可收,还未散场的的院坝一片混乱。在这关键的时刻,村支书、村长、民兵连长挺身而出,离场的好多观众也立即返回,操起木棒驱赶那伙闹事的社会青年,直追到三里之外。村长不小心受了伤。
深夜,我们为了感谢村里,我们请村干部喝酒,队里从未沾酒的队员都喝了酒,我同豪爽的村长连干两小碗白酒,结果我吐了一夜。
宣传队的演出,每场只收二十元钱,主要用于迁台的车费和队员的吃住费用。如果遇上恶劣天气和农忙季节,我们不得不停演,十几个人的费用全由队里承担,所以队里几乎没有积蓄。
这年仲秋,由于队长回家治病,我们十六个人步行二十多公里山路到乡政府联系演出事宜。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们找到了该乡的副乡长和文化站站长,还未等我把话说完,站长就打断我的话,我们乡已经宣传过了,要宣传可以,免费!
实在没办法,我只得求助县文化局,好不容易把电话摇进了局长办公室,文化局局长听完情况后,他叫站长接电话,站长接完电话后,一脸不高兴。他吼道,是中央派来的我也不接待!说完摔门而去,一路骂骂咧咧。
我们傻傻地站在政府院坝里,无所适从。大家拿双无赖的眼光环视着我。我问管钱的大师姐,队里还有多少钱,大师姐小声告诉我还有七元八角。怎么办!我问大家。大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胖师妹打破了沉默,我请大家到我们家去,我都半年没有回家了。我征询大家的意见,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好!
我们好歹把行李寄放在政府的会议室。这时天近黄昏,我们十几个人迈开双腿向胖师妹家走去。
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崎岖的山路上的小草已挂上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裤脚,草虫唧鸣,凉风习习,我们疾步行军,小丁领头,女孩子走中间,我和几个小弟断后,大家有说有笑。行不到十里,几个女孩子说实在饿得不行走不动了。小丁的脚打起了血泡干脆脱了皮鞋赤脚走路。笑声歌声渐渐的没有了,我叫大师姐在路边店买烧饼,一人发一个。分饼的时候,我们才发觉少了两个人,大吃一惊。原来两个小妹趁方便的时候偷偷离队,她们在附近找农家住下来了。我为她们的安全紧张起来。
夜雾越来越浓,农家院子传出狗的叫声,奇形怪状的山茆、坟地、池塘、树型伴我们同行,宁静的山乡多了几分神秘和恐怖。我要求每个人唱一支歌讲一个故事赶走困倦恐慌和饥饿。
凌晨一点左右,我们才跨进胖师妹的家门。整个院子沸腾起来,邻居也被吵醒前来帮忙,胖师妹的父母杀鸡做饭,我们美美的饱餐一顿。
当我脱衣上床的时候,发觉衣兜里有块烧饼。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初冬的川南,四野葱绿,已是小麦播种的农忙季节。我们队宣布停演就地编排节目。和蔼可亲的女支书接纳了我们,在她家宽大的院坝里,我们白天学习法律知识,晚上排练节目,把整个村子闹的鸡犬不宁。老支书自家人打挤,把上好的床挪给我们,还安排子女帮我们做饭。
院子外是一口大大的鱼塘,四周全是挂满金黄橘子的柑橘树。我们十几个人分散住在房子周围,长达半个多月,没有谁摘过橘子吃。
该村有个老烈属,儿子在老山战斗中光荣牺牲,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拖着半身不遂的老伴苦撑日子。别人家接近收尾了,可她家四亩地的红薯还没开收。我们主动叫支书联系,我们全队开往老太婆家的承包地,苦干四天,四亩地种上了小麦。我们只喝了老太婆几壶开水。
农忙后,我们出发了,老支书和老太婆执意送我们一程又一程,她们站在山冈上不停地向我们挥手,眼角湿润,依依不舍。
深冬,深山开始降霜下雪。
我一直同高大的小丁包揽了搬台的重任,每天抬一口百十斤的大木箱翻山越岭、爬山涉水。
这天,我们去县里国有的大坪林场演出。
清早,我们向四十里外的林场奔去。天上下着雨加雪,路滑难行,不久我俩就落后队伍一大段路,寻着前行队伍留下的路标,我俩艰难地前行。小丁走在前面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滑倒,他说昨夜受凉感冒了,头晕!行走在一条山崖顶上,我提醒小丁小心,别摔下去命都没啦!话音刚落小丁脚一滑,糟啦!我们连大木箱一起滚下山崖。
不知多久,我下意识的从山谷里爬起来,但见小丁躺在我丈许之外,手里还死死捏住那套箱的铁丝,我大声喊,你没事吧!这时小丁才慢慢爬起来,揉揉眼睛说,师兄,我还没死呀!我们彼此说脸上身上的伤,面对面的大笑起来。幸好大木箱没摔坏,我们收拾起七零八落的东西,爬上山崖继续前行。
天快黑的时候,全身是伤湿透的我俩才到林场,队长和师兄弟姐妹早迎候多时,看见我们面目全非的狼狈样,几个小妹就哭鼻子。我俩卸下大木箱倒床就没知觉了。
我们被热毛巾焐醒的时候,看见师兄弟姐妹、队长全围着我俩,床上堆了好多糖果,还有两簇新鲜的松枝。
从来没有看过文艺演出的林场职工热情接待我们。特地杀了一头大山羊,烫了松籽酒。
是夜,林场的场坝燃起熊熊篝火,兄弟姐妹们从没有过地卖命,为常年在深山老林的守林人演出了一场当家的精彩节目,老人们唱着山歌喝着酒,高兴得合不龙嘴。
清早,满山遍野被一夜大雪覆盖,大地银装素裹,白亮亮刺眼。
踩着松软的新雪,还是抬着那口木箱,我们的队伍又出发了,我们对着大山喊,松枝上的积雪簌簌下落,嘹亮的《北国之春》久久回响在山谷。
雪地上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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