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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6 23:41 阅读:
那时夜空总很晴朗,月光星光洒满太子河,你就能看见它们的清澈,像凝望你的婴孩的眼睛。那艘小小的铁皮船总泊在岸边,空连着头顶通向对岸的绳索,也不渡人,其实也可能是无人需渡。船只静静地停在那淋风沐雨,似乎被人遗弃,水涨时就在水中悬着,水退时就在泥里僵着,时间一久,它就锈得像尾多鳞的鱼,看着并不活气,倒是稍显颓废凄凉。
河对岸模糊如洇湿的水墨画,似乎能在风里嗅见墨的气味,其实只是芦苇丛的清香。我和小黑裸着身子在河里游泳,河水冰人的肌肤,悬在流水里,能看见船后的杨树林,黑森森的像鬼魅。老大蹲在岸边生火烧偷来的玉米,火光很鲜活,小黑对我说那就像他曾亲眼看见的鬼火。
老大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只知道他家住在学校旁,曾去过他家看他的鱼杆,大我们十多岁,人看起来有些瓷实。他家三个男孩,他排最首,所以我们都叫他老大。有段时间我总跟着他钓鱼,那时年岁小,钓又钓不到,只眼巴巴地看老大钓,都是鲫鱼,后来他用蒿草穿成串送给我。我就拎着鱼回家,父母上班都没回来,天气炎热,我收拾了鱼放在大碗里,揉了盐,躺在凉炕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黄昏,问忙着的母亲是否看见碗里的鲫鱼。母亲说,看见了,都让我扔了。
我认识老大就是通过买鱼杆,小黑说老大有那种三节组合的杆,要是有人买他就卖,我觉得价钱便宜,就剩吃俭用买了他的鱼杆,开始跟着他成天去钓鱼。
那天放学后我将书包扔在小黑家,我们跟老大去河沿捉鱼,没捉到,天也慢慢黑下来,我们就都跳到大河里游水,后来饿了,老大又带着火,我们就去玉米地偷掰了些玉米烤。回家时父母正在焦心地找我,见我是跟老大出去玩,也没多说什么,只叫我以后早些回家。很快,我家搬出农村,老大这个人就在我的生活里消失。
现在仅能听见些家乡人的闲碎言语,关及老大家的,说他家本就穷困不堪,又加之有三个男孩,所以他们三个结婚很是艰难。老大读了几天书就回家了,老二和老三读过初中。我去他家找老大时看见老二站在柜子旁趴在上面写作业,字写得飞快。印象里老大最矮,老二最高,老三最好看。后来听说老大被抓进监狱,好象是因为偷窃,那时他的两个弟弟都还在家里无所事事,当他出狱时,两个弟弟却都已经结婚生子。老三的媳妇是个有矮小病的女人,类似侏儒,人们说这样好看的小伙子娶这样的媳妇可惜,再转头看看老三的家境,人们就只能纷纷感叹。
如今每年的变化都很大,女子找丈夫就越来越现实,老大本身又矮又无相貌,家境实在贫苦,人又住过监狱又渐渐年岁变高,所以至今也没娶到媳妇。
沿着那条夹在玉米地中间的土路行走,土浮躁得厉害,留下横着的清晰的蛇印,脚一踩扑腾腾的尘土飞扬,沾得到处都是,玉米秧子早已灰头土脸。我与小黑他们一群孩子,赤着黝黑的上身从河沿回来,头发还有些湿。走到村口,能看见一棵巨大的杨树,树阴遮得很广,遮住一群午后聊天的闲人。那个漂亮的女孩也站在那里,穿着裙子,抱着一本什么书,那是我正喜欢的小学同学。经过他们,就已经距我姥姥家不远,然后隔壁的隔壁,就是老韩太太的家。
我总会经过老韩太太的家,石头堆的围墙,陈旧的两间式瓦房,她很瘦小,扇着老芭蕉扇坐在门口的旧碾盘上,总是笑眯眯的看人,身后满院都是瓜藤,结着硕大的南瓜。她的丈夫死的早,得了癌,现在儿女常年不在身边,孤身一人过活,老太太银丝不乱,总是爱笑就显得十分慈祥。
渐渐入秋,我和母亲从姥姥家出来,经过老韩太太家门口,看见她望着我们笑。母亲与她打招呼。她喜爱地摸着我的头与母亲说话,然后指着院子里的那些大南瓜对我说:想不想要那窝窝(南瓜)?
我点头说想要。
她笑眯眯地说,就快熟了,等熟了给你一个最大的。
秋天开始变凉,周遭的景色也已经萧瑟起来,学校让每天穿校服,是红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既松又大,若孤零零地站在傍晚时空寂的操场上,远看就像一团鬼火。因为学校偏僻,都说曾经是片坟场,推平后盖的学校,有各种鬼的传说在孩子间流传,有人竟然还说看见过鬼火飘荡,就在晚上的秋千旁。穿着脏兮兮的校服放学回家,看见窗台下摆着个大南瓜,母亲将大洗衣盆放在矮墙上洗衣裳,回答我说是老韩太太送来的。
很多年后我偶尔想起老韩太太,问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母亲回答说,别说名字了,就是姓氏都不知道,过去女人都那样,老头姓韩,她就跟她老头的姓,大家便都叫了老韩太太。
可是老韩太太的死也是在很多年前,就在那个雪很大的冬天,雪既大又勤,下了一场就十几天化不完,雪后的天很冷,所以那也是个很冷的冬天。除夕夜坐在炕上看春节晚会,听见院子里有轰隆隆的整齐脚步声,然后小黑他们一群人推门进屋,都穿着新衣裳,找我出去玩,我懒得出去,他们就剥了橘子又轰隆隆地踏步离开了。
第二天是拜年的时候,早早就起,穿新衣裳,喜气洋洋地坐在屋子里看电视,早晨吃饺子,然后全家去姥姥那拜年。新雪铺地,农村不像城市,雪并不容易脏,上面满是细碎的鞭炮残渣,踩着雪走,咯吱吱细细的响。与路上村人打招呼,穿马路,对面是姥姥家的红色大平房,经过老韩太太的家,看见那门口围了一群人,乱糟糟。
我们站在老韩太太家的门口,那所两间式瓦房已经被大火烧穿了屋顶,黑糊糊的半坍半塌,整个房子烧得破烂不堪。我已经忘记是哪个村里男人,用一张花褥子裹着老韩太太,从破屋子里走出来。那时老韩太太已经死了,头发都被烧光,很小很皱的脑袋黑黑的,像深色的野核桃。原来一个衰老的被烧死的人会那样的小,裹在褥子里被强壮的男人抱着,简直就像个新生的婴孩。
老韩太太一生爱笑,待人热情,却在人们最热闹的时候离开人世。就在同一年,她的身体渐渐枯朽,朽得仅能蹒跚走路,生活勉强自理,依然没人照顾,孤独度日,我在那个村子生活十六年,从未看见过老韩太太的子女,也可能是我从未在意。
老太太烧不动柴火,冬天冷,每天点电褥子睡觉,因为电褥子的原因,后半夜起火。老太太也可能是醒着,也可能是一直睡着,反正在火烧着的时候,她僵僵地躺在炕上不动。起初,我总认为那时老太太是醒着的,可是她的身体太糟朽,根本无法动弹,所以只能在火中痛苦地死去。后来,我觉得她当时是一直睡着的,不知不觉地离开,没有痛苦,不再孤独。
现在回家,乘车经过那个村子时,依然能看见老韩太太的房子,已经坍塌多半,长满了高高的杂草,这么多年因何还是无人清理,许是她根本就不曾有过子女。突然会想,老韩太太或许是活得太孤独,地下的那个人不忍再看,觉得悲苦,便化做一团鬼火,在除夕夜燃掉她的生命,给她新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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