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少了一只羊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整整一夜。
清早，山村被雪映衬得十分明亮。父亲起床后，就到羊圈去看羊。
我们家的羊圈，建在猪圈旁边，是我放暑假的时候和大哥上山砍来树木，花了两天时间，搭建起来的，能关二十多只羊。父亲来到羊圈门前，突然觉得心里格登了一下，明明昨晚自己把羊赶回羊圈，插好木门，并用楔子使劲揳了的，怎么楔子没有了。父亲用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父亲把双眼睁得大大的，在洁白的雪地上寻找木楔子，洁白的雪刺得父亲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一会儿，父亲发现了那个自己每天都用来揳羊圈门的木楔子，那个多么熟悉的木楔子就躺在离羊圈两米开外的雪地上，虽然只微微露出了一个头，父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这就奇怪了，它怎么跑到那里去了，肯定不是山上的野物干的，凶狠的狼和狡猾的狐狸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咬开木楔子，还扔出那么远，肯定是人干的，那又是谁呢？肯定不是自己家里的人，昨天是自己放的羊，自己关的羊圈门，关羊时天已快黑了，自己家里的人拔那个楔子干什么呢？
父亲有些想不通，想不通的父亲心里又格登了一下，莫非是昨夜遭贼了。父亲赶紧抽开羊圈的木门，钻进羊圈一只一只地数羊，一共十三只羊，可数来数去只有十二只，那只最大最肥的羊不见了。在这寒冷的冬夜，谁会冒险偷一只羊呢，而且只偷一只，牵走那只羊时还不忘把羊圈门给插上，说明这个偷羊的人多少还有一点良心。
在村子里，父亲算得上是个文化人，遇事总喜欢作一番分析。后来，我知道父亲在年少时上学读书，非常用功，成绩一直很好。为什么还是回家当了农民呢？父亲说是爷爷舍不得花钱让他继续读书造成的，父亲曾考上了县中，被爷爷从学校里拽了回来，说是家里没有钱供给，让父亲出门去学篾匠。我上初中时，父亲还给我拿出了当年县中寄来的颜色已发黄的入学通知书。其实，父亲还有一个不在山沟沟里当农民的机会，就是当兵。父亲准备离家的时候，爷爷撵了上来，说你娘在家里嚎得昏天黑地的，快回去看看吧。父亲一听，调头就回来了。这一回来，父亲再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只是在小队上当了几年会计。1983年土地承包到户后，父亲就在家里耕种集体分给他的几亩山坡地。
我亲眼看见父亲跟爷爷吵了几架，每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已记不大清了，但是每次吵的时候，父亲总会很气忿地提起爷爷不供他继续读书、不让他当兵的事情。父亲认为凭着自己认真读书的劲头，肯定能有个一官半职;如果当兵了，转业回来，也会安排工作。当时，部队转业人员，百分之九十都安排了工作。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生活肯定会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有一次，父亲把羊赶上山坡后，又回家忙别的事情，羊跑到爷爷的庄稼地里，啃了一片庄稼。爷爷到我们家里来吵父亲：“你放羊，不好好照看，啃了我的庄稼！”
“我放羊，还不是让你给逼的嘛！” 父亲说。
“我，怎么逼着让你放羊！”爷爷满脸都是气。
“要不是你不让我读书，我会在这个穷山沟里放羊吗？我会在这儿过这么辛酸的日子吗？”
“那，那，我也没让你把羊放到我的庄稼地里来呀！”
“羊自己有脚，它自己会跑啥！”
……
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一个结果，爷爷气冲冲地回去了。父亲再放羊时,就坚持跟在羊后面照看着,防止羊偷吃别人的庄稼。我想，这也许是父亲无论自己怎么苦怎么累，也要千方百计地供给我们兄弟几个读书的原因吧。
父亲通过冷静地分析后认为，偷羊的人肯定不是远道而来的偷羊贼，如果是外地的偷羊贼，他们肯定会将整群羊都赶走。
我们家住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交通不便，只有一条通向山外的羊肠小路。父亲想在那条出山的小路上找出一些那只羊的蛛丝马迹。父亲一口气走了两里多路，却没有发现那只羊的一点踪迹。雪，洁白的雪，该死的雪，掩盖了偷羊人和那只羊的一切踪迹。
父亲悻悻地回家之后，我们都起床了，外面的雪也停了。父亲忧忧地告诉我们了一个坏消息：“昨夜，羊圈里最大的一只羊被人偷了。也奇怪，昨晚睡得太死，没听到一点儿动静，照说离我们不远的河扒家（方言，因住在靠近河流的旁边而得名）那只大黄狗肯定要咬的，也没听见狗叫！”
母亲一听，心中的火就“嘭”地升了起来，“让你去灌泡（方言，表示对嗜酒者的一种憎恶）啥，遇到酒就像遇到了自己的命，夜里睡得像死狗子一样，还听得见狗叫？！”
父亲用手使劲地捶了一下头，方才记起昨天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自己喝醉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们家里兄弟四人，有三个孩子在念书，大哥初中未上完，看到家里有些撑不住，自己主动要求放弃读书，已回家务农两年。二哥上中专，我上初三，弟弟上小学六年级，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父亲嗜酒，平常并没有酒可以喝上一口。
那天，河扒爹家在烤甜秆酒，父亲放羊回来就嗅到整个村子的上空飘荡着一股酒香。关好羊，冻得哆哆嗦嗦的父亲就去了河扒爹家烤酒的地方。父亲蹲在酒灶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喝着河扒爹递过来的刚从酒镏子上接下来的热呼呼的甜秆酒。河扒爹接一杯，父亲喝一杯。父亲喝一杯，河扒爹接一杯。父亲放了半天羊，空着肚子一杯一杯地喝着河扒爹递过来的甜秆酒，不知不觉父亲就喝醉了。喝醉了的父亲踉跄着回到家里，没吃晚饭，躺在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
父亲问母亲，你听到了狗叫，为啥不叫醒我？母亲说，河扒家狗叫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两三点钟，我也不知道它为啥叫。狗，发现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汪汪地叫几声，我也不知道有偷羊贼要来。如果知道，肯定要把你给拽起来的。
河扒家离我们家有一百多米远，他们的狗叫，也不能断定就是贼人来我们家了。我说，深更半夜的，人家要揪出一只羊牵走，那羊肯定不愿意走，但它为啥没叫呢？羊圈离我们的房屋很近，如果羊凄残地叫了，我们肯定听得见，就可以抓住偷羊的人了。
羊，在夜里不叫唤。我放了几年的羊，从来都没听见哪只羊在夜里叫过。父亲想了想说，也许是偷羊的人，死死地把羊的脖子给掐住了，它想叫却叫不出来。
现在，要说说这十三只羊的来历了。让时间回到1989年冬，正在上初二的大哥回家说不上学了，在家里帮助父亲干农活儿。农活儿干完了，大哥翻几座山去买回了三只小羊羔，一只公羊、两只母羊。如果养得好，不用几年，我们家里就会有一大群羊。放假了，我们也轮换着上山放羊，冬天下雪了，上山砍回柏树和松树的嫩枝喂羊，让羊喝温盐水，隔几天就清扫一次羊圈......在我们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三只羊很快长大了，并变成了四只、五只，逐渐发展到十三只的规模。父亲每次把十三只羊赶到山上，看着它们自行散开，一口一口地啃嘶着青草和嫩叶，心里就装满了希望。到过年时，卖掉三四只羊，全年的农业税，孩子的学费，就差不多够了。可是，辛辛苦苦喂了两年的一只大肥羊却被人偷了，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学费没有了。
第二天一大早，被那只丢失的羊折磨了一天的父亲说，“到派出所报案去！”
“怎么报啊，说谁偷了咱家的羊啊！”不识字的母亲用一句话就把父亲给拦了回来。是啊，报案了，派出所的人也无从查起，偷羊的人肯定要销毁所有的证据，要在全镇这么大的范围内找到一只丢失的羊，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就这么算了?父亲真的不甘心，往凳子上一坐，就扳着手指头盘算住在附近的十几户人家，谁最有可能偷我们家的羊。父亲盘算出来了，就是我大伯的儿子春生，春生浑身有一股蛮劲儿，读书不上进，小学没读完就回家了。父亲隐隐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到河扒爹家喝酒的时候，恰好春生也在那里，见父亲喝醉了，遂起心半夜里偷我们家一只羊，过年好吃羊肉。
父亲让我和弟弟一起到春生家里去看看，是不是他们家偷的羊。我和弟弟都不愿去，春生一家不和人，虽然相隔不远，附近的小孩子都不到他们家里去玩。他们家还养了两只大黄狗。有两次，我从他们门前经过，老远就看见大黄狗从场子上扑过来，让人吓得要命。
大哥说：“人家偷了羊，还做点记号，等着让你去看啵？！” 于是，父亲没有强迫我和弟弟到春生家里去探听情况。但是，父亲确信就是春生干的，却没有想到要采取任何报复行动。父亲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过年时，父亲把这句话写上对联，贴在了羊圈的门上，横披：善有善报。言下之意，谁偷了我们家的羊，谁就会遭到恶报。
三个月后的一天，母亲在春生家屋后的小河边割猪草时，发现一个石岩下面扔了一堆剁碎了的羊皮，还有羊角、羊骨头。母亲也说，肯定是春生偷的羊。后来，春生的父亲在烧火粪时，不小心烧了一片山林，被镇派出所抓起来拘留十五天。
再后来，我们家里的羊发展到了六十多只，重新建了羊圈。有一天，父亲抱回两只小狗。只要有生人来，两只狗就此起彼伏地叫起来。到了冬天，父亲就在羊圈的旁边搭了一个小窝棚，晚上睡在窝棚里，看护着羊群。
就是这群羊，让父亲的梦想慢慢地变成了现实。父亲的四个儿子，除老大自愿辍学回家外，其他三个孩子通过发奋读书，都离开了那个穷山沟。
那个山沟的名字，叫羊耳沟。
清早，山村被雪映衬得十分明亮。父亲起床后，就到羊圈去看羊。
我们家的羊圈，建在猪圈旁边，是我放暑假的时候和大哥上山砍来树木，花了两天时间，搭建起来的，能关二十多只羊。父亲来到羊圈门前，突然觉得心里格登了一下，明明昨晚自己把羊赶回羊圈，插好木门，并用楔子使劲揳了的，怎么楔子没有了。父亲用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父亲把双眼睁得大大的，在洁白的雪地上寻找木楔子，洁白的雪刺得父亲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一会儿，父亲发现了那个自己每天都用来揳羊圈门的木楔子，那个多么熟悉的木楔子就躺在离羊圈两米开外的雪地上，虽然只微微露出了一个头，父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这就奇怪了，它怎么跑到那里去了，肯定不是山上的野物干的，凶狠的狼和狡猾的狐狸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咬开木楔子，还扔出那么远，肯定是人干的，那又是谁呢？肯定不是自己家里的人，昨天是自己放的羊，自己关的羊圈门，关羊时天已快黑了，自己家里的人拔那个楔子干什么呢？
父亲有些想不通，想不通的父亲心里又格登了一下，莫非是昨夜遭贼了。父亲赶紧抽开羊圈的木门，钻进羊圈一只一只地数羊，一共十三只羊，可数来数去只有十二只，那只最大最肥的羊不见了。在这寒冷的冬夜，谁会冒险偷一只羊呢，而且只偷一只，牵走那只羊时还不忘把羊圈门给插上，说明这个偷羊的人多少还有一点良心。
在村子里，父亲算得上是个文化人，遇事总喜欢作一番分析。后来，我知道父亲在年少时上学读书，非常用功，成绩一直很好。为什么还是回家当了农民呢？父亲说是爷爷舍不得花钱让他继续读书造成的，父亲曾考上了县中，被爷爷从学校里拽了回来，说是家里没有钱供给，让父亲出门去学篾匠。我上初中时，父亲还给我拿出了当年县中寄来的颜色已发黄的入学通知书。其实，父亲还有一个不在山沟沟里当农民的机会，就是当兵。父亲准备离家的时候，爷爷撵了上来，说你娘在家里嚎得昏天黑地的，快回去看看吧。父亲一听，调头就回来了。这一回来，父亲再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只是在小队上当了几年会计。1983年土地承包到户后，父亲就在家里耕种集体分给他的几亩山坡地。
我亲眼看见父亲跟爷爷吵了几架，每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已记不大清了，但是每次吵的时候，父亲总会很气忿地提起爷爷不供他继续读书、不让他当兵的事情。父亲认为凭着自己认真读书的劲头，肯定能有个一官半职;如果当兵了，转业回来，也会安排工作。当时，部队转业人员，百分之九十都安排了工作。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生活肯定会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有一次，父亲把羊赶上山坡后，又回家忙别的事情，羊跑到爷爷的庄稼地里，啃了一片庄稼。爷爷到我们家里来吵父亲：“你放羊，不好好照看，啃了我的庄稼！”
“我放羊，还不是让你给逼的嘛！” 父亲说。
“我，怎么逼着让你放羊！”爷爷满脸都是气。
“要不是你不让我读书，我会在这个穷山沟里放羊吗？我会在这儿过这么辛酸的日子吗？”
“那，那，我也没让你把羊放到我的庄稼地里来呀！”
“羊自己有脚，它自己会跑啥！”
……
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一个结果，爷爷气冲冲地回去了。父亲再放羊时,就坚持跟在羊后面照看着,防止羊偷吃别人的庄稼。我想，这也许是父亲无论自己怎么苦怎么累，也要千方百计地供给我们兄弟几个读书的原因吧。
父亲通过冷静地分析后认为，偷羊的人肯定不是远道而来的偷羊贼，如果是外地的偷羊贼，他们肯定会将整群羊都赶走。
我们家住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交通不便，只有一条通向山外的羊肠小路。父亲想在那条出山的小路上找出一些那只羊的蛛丝马迹。父亲一口气走了两里多路，却没有发现那只羊的一点踪迹。雪，洁白的雪，该死的雪，掩盖了偷羊人和那只羊的一切踪迹。
父亲悻悻地回家之后，我们都起床了，外面的雪也停了。父亲忧忧地告诉我们了一个坏消息：“昨夜，羊圈里最大的一只羊被人偷了。也奇怪，昨晚睡得太死，没听到一点儿动静，照说离我们不远的河扒家（方言，因住在靠近河流的旁边而得名）那只大黄狗肯定要咬的，也没听见狗叫！”
母亲一听，心中的火就“嘭”地升了起来，“让你去灌泡（方言，表示对嗜酒者的一种憎恶）啥，遇到酒就像遇到了自己的命，夜里睡得像死狗子一样，还听得见狗叫？！”
父亲用手使劲地捶了一下头，方才记起昨天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自己喝醉了，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们家里兄弟四人，有三个孩子在念书，大哥初中未上完，看到家里有些撑不住，自己主动要求放弃读书，已回家务农两年。二哥上中专，我上初三，弟弟上小学六年级，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父亲嗜酒，平常并没有酒可以喝上一口。
那天，河扒爹家在烤甜秆酒，父亲放羊回来就嗅到整个村子的上空飘荡着一股酒香。关好羊，冻得哆哆嗦嗦的父亲就去了河扒爹家烤酒的地方。父亲蹲在酒灶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喝着河扒爹递过来的刚从酒镏子上接下来的热呼呼的甜秆酒。河扒爹接一杯，父亲喝一杯。父亲喝一杯，河扒爹接一杯。父亲放了半天羊，空着肚子一杯一杯地喝着河扒爹递过来的甜秆酒，不知不觉父亲就喝醉了。喝醉了的父亲踉跄着回到家里，没吃晚饭，躺在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
父亲问母亲，你听到了狗叫，为啥不叫醒我？母亲说，河扒家狗叫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两三点钟，我也不知道它为啥叫。狗，发现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汪汪地叫几声，我也不知道有偷羊贼要来。如果知道，肯定要把你给拽起来的。
河扒家离我们家有一百多米远，他们的狗叫，也不能断定就是贼人来我们家了。我说，深更半夜的，人家要揪出一只羊牵走，那羊肯定不愿意走，但它为啥没叫呢？羊圈离我们的房屋很近，如果羊凄残地叫了，我们肯定听得见，就可以抓住偷羊的人了。
羊，在夜里不叫唤。我放了几年的羊，从来都没听见哪只羊在夜里叫过。父亲想了想说，也许是偷羊的人，死死地把羊的脖子给掐住了，它想叫却叫不出来。
现在，要说说这十三只羊的来历了。让时间回到1989年冬，正在上初二的大哥回家说不上学了，在家里帮助父亲干农活儿。农活儿干完了，大哥翻几座山去买回了三只小羊羔，一只公羊、两只母羊。如果养得好，不用几年，我们家里就会有一大群羊。放假了，我们也轮换着上山放羊，冬天下雪了，上山砍回柏树和松树的嫩枝喂羊，让羊喝温盐水，隔几天就清扫一次羊圈......在我们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三只羊很快长大了，并变成了四只、五只，逐渐发展到十三只的规模。父亲每次把十三只羊赶到山上，看着它们自行散开，一口一口地啃嘶着青草和嫩叶，心里就装满了希望。到过年时，卖掉三四只羊，全年的农业税，孩子的学费，就差不多够了。可是，辛辛苦苦喂了两年的一只大肥羊却被人偷了，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学费没有了。
第二天一大早，被那只丢失的羊折磨了一天的父亲说，“到派出所报案去！”
“怎么报啊，说谁偷了咱家的羊啊！”不识字的母亲用一句话就把父亲给拦了回来。是啊，报案了，派出所的人也无从查起，偷羊的人肯定要销毁所有的证据，要在全镇这么大的范围内找到一只丢失的羊，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就这么算了?父亲真的不甘心，往凳子上一坐，就扳着手指头盘算住在附近的十几户人家，谁最有可能偷我们家的羊。父亲盘算出来了，就是我大伯的儿子春生，春生浑身有一股蛮劲儿，读书不上进，小学没读完就回家了。父亲隐隐地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到河扒爹家喝酒的时候，恰好春生也在那里，见父亲喝醉了，遂起心半夜里偷我们家一只羊，过年好吃羊肉。
父亲让我和弟弟一起到春生家里去看看，是不是他们家偷的羊。我和弟弟都不愿去，春生一家不和人，虽然相隔不远，附近的小孩子都不到他们家里去玩。他们家还养了两只大黄狗。有两次，我从他们门前经过，老远就看见大黄狗从场子上扑过来，让人吓得要命。
大哥说：“人家偷了羊，还做点记号，等着让你去看啵？！” 于是，父亲没有强迫我和弟弟到春生家里去探听情况。但是，父亲确信就是春生干的，却没有想到要采取任何报复行动。父亲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过年时，父亲把这句话写上对联，贴在了羊圈的门上，横披：善有善报。言下之意，谁偷了我们家的羊，谁就会遭到恶报。
三个月后的一天，母亲在春生家屋后的小河边割猪草时，发现一个石岩下面扔了一堆剁碎了的羊皮，还有羊角、羊骨头。母亲也说，肯定是春生偷的羊。后来，春生的父亲在烧火粪时，不小心烧了一片山林，被镇派出所抓起来拘留十五天。
再后来，我们家里的羊发展到了六十多只，重新建了羊圈。有一天，父亲抱回两只小狗。只要有生人来，两只狗就此起彼伏地叫起来。到了冬天，父亲就在羊圈的旁边搭了一个小窝棚，晚上睡在窝棚里，看护着羊群。
就是这群羊，让父亲的梦想慢慢地变成了现实。父亲的四个儿子，除老大自愿辍学回家外，其他三个孩子通过发奋读书，都离开了那个穷山沟。
那个山沟的名字，叫羊耳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