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人骨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5 22:42 阅读:
这件旧事是个橘红色的迷,它躲藏在我的记忆之海,与曾经的血色残阳相伴起舞,令我至今不能破解它存在的意义,又象是个惨白色的迷梦,混沌,虚无,仿^***此时窗外凶猛纷飞的那场大雪。就象是痴人的呓语,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尾,它是一个没有答案的谜语,仿^***死者生前最后的诡谲微笑,留给少年时的我无数的混乱猜想。
在我家乡辽阳市辽阳县,存在一条还算有名的河,它自东向西默默流淌,没有惊心动魄的湍急,没有波澜壮阔的汹涌,象是一条放大了的沟渠,平静舒缓,却也每年都要吞噬掉几条年轻的生命。它叫做太子河。小学时,学校曾发下过一本小册子,介绍的都是辽宁的历史。在册子里,写着我的家乡存在着恐龙时代的化石,我曾怀着孩子的好奇去反复寻觅,当然,并无结果。对于那条河,上面好象是说,河是为纪念太子丹而取名叫做太子河的。那时我不知道谁是太子丹,直到看了陈凯歌导演的《荆柯刺秦王》。可以说,我童年时与少年时的记忆,几乎每一件令我魂迁梦绕的往事都掺进了太子河水的淡淡鱼腥味,而那气味,仿^***是牢固地浸入了我的骨髓,令我始终难以忘却。
那些夕阳下破碎如粉的人骨,仿^***太子河水里悄悄泛起的白色水花,冰凉,神秘。
河边不远处有一条土道,道北是数不清的汪着水的坑洼,仿^***被摔得支离破碎的镜子,在杂草丛间,它们反射着玻璃的光泽,飘散着地皮蛇与野鸡脖子(蛇名)的气味,还有青蛙与野虫的鸣叫声。道南是一片杨树林,其间也有少数的柳树,那是一片静谧的少人之地,只有几个挖沙子的男人在林子里无声地劳作。那也是我们孩子的快乐王国,是我们游戏的乐园,我们能在道北的水坑里摸到鲫鱼,也能在道南的杨树林子里捉到刺猬。我们可以坐在树下放心大胆地吸烟,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各自心中对性的想象。
某天,我们站在土道旁,听着远处的蝉鸣与河水的声响,吃惊地望着两旁那些荒芜的土地,仿^***就在转瞬之间,它们被挖得残不忍睹,就像匠人手中的铁锤凶猛砸起的迸溅到美人脸上的火星。那些破碎的陶罐,那些掀开的石棺,那些惨白的人骨,所有关及死亡的东西猛然摊现于眼前,就象张飘渺邪恶的油画。我们跳进那些残破的土坑,俯视每个被掀开的石棺,惨白的人骨零碎地躺在里面,我脑子里竟没有丝毫的想象中对骷髅的恐惧。那时我觉得,死人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后来我觉得,可怕的只有活人。
还有一些人骨掺杂在土层中,象细碎的白色石灰,可见,他们死后连石棺都没有。
传言是这样的,说那个挖沙的人突然掘出一面平整的石板,他拎起镐头好奇地将它掀开,但那块沉重的棺材盖子他一个人到底有无力量撬翻,我不知道。他们说他掀开石板的瞬间,一股白烟腾空而起,凶猛地窜上天空。于是,他就精神失常,扔下镐头,疯癫着跑回家,躺到床上就起不来了。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怪病才慢慢好转,一切才又恢复正常。当他再次回到那片静僻的杨树林时,眼前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那景象就象一张转瞬间便生满了无数烂疮的脸。
到底有无白烟冲出石棺我没有看见,我觉得那可能是传言的夸张,但乡下的事情不能说得太过坚决,我曾亲身经历过许多怪事,它们都是解释不清的。
遍地都是被摔碎的陶罐碎片,静默的颓景仿^***一场浩劫刚刚过去。很多村人在这场浩劫里纷纷充当了凶残草寇的角色,他们手持洋镐与铁锹,疯狂地侵袭着这两片神秘的坟地。他们黝黑结实的肩膀上渗出豆粒般的汗珠,挥舞手臂,刨开那些似乎很是久远的石棺,踩碎白骨,夺走死者的陪葬品,将那些陶罐就地摔碎,用麻袋装走那些腐锈的钱币。后来有人说,那些霉烂的钱币不值钱,陶罐才值钱,到市里卖,三个能卖一百元。于是,人们开始挖陶罐,到处挖,将大片的土地挖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他们真的将那些陶罐卖出了手,三个卖到了一百元。
我们这些孩子的心里,都涌起了发财的痴梦,当我们也拎着锹镐走到太子河边时,那片破碎的坟地已经无人问津。能挖寻到的石棺几乎已经被全部撬开,空空的棺材里只剩下惨白的人骨,还有流进去的沙土。那天的夕阳很红,坠在西山的顶上,就象一抹沸腾的鲜血。我们光着身子站在空寂的河边,身影被拉着很长,望着眼前的颓景有些茫然若失。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汉人,他们为什么不象我们一样死后被装入木棺埋葬,他们有没有灵魂,那些遍地白骨的主人生前经历过怎样的故事。我只能在之后的漫长人生里,默默地猜测。
在一口新近被撬开的石棺前,我们望见了一副较为完整的人骨。我跳进石棺,捡起一块较大的骨头(现在知道,那是人的盆骨),它是那样的轻盈,就象一块买电器时包装用的泡沫。我的双手轻轻一掰,轻易地将它掰成两块,然后象抛纸飞机一样将它们抛掷出去,落在前方的草地上。在坟地的中央,有一个被挖出来的小石房子,它约有一人多高,端坐在夕阳里,散发出异族家长的威严感。我们钻进去,在深黑色的沙土里翻寻,随着我手中小钉耙的刨动,一截人的腿骨突然暴露,使我的心因为恐惧而猛然紧缩了一下。
那时我对玩伴们曾肯定地说,这是村长的坟。到底是不是,现在的我当然不知道。如果猜测,那他不是当官者的墓,就是富豪的墓。
那时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好象是一个挖沙人的母亲)对我们说,这是过去高丽人的墓地,说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都很穷,他们铸的钱币一掰就碎,她说就因为这里过去住着很多的高丽人,这里才叫做高城村的。可是后来,又有人解释说,这里叫高城是因为这里地势高,曾经涨大水,附近的村子都被淹没,这里却安好无事,于是就叫做高城了。可这里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坟墓,我却始终没能知道。
若干年后,我骑着自行车到太子河钓鱼。太子河水已经很浅,旁边的那些坑洼里不再汪着水,而是长满荒草,堆着生活垃圾。旁边建了个养猪厂,猪粪的味道随风恣肆飘扬。不知道从哪里开来的卡车,将整车整车的煤渣卸在这里,已经堆得象一座山。没有钓到鱼,河水里的鱼好象已经被抓绝,或是被污染夺去了生存的机会。我扶着车子站在那条土道上,看见两只黑色的乌鸦从煤渣堆上倏忽飞起,振动双翅急速飞去。我很茫然,从童年到少年,我不知在这片寂静之地玩耍过多少时间,我看到过巨大的鹰,还有各种古怪的鸟,可我从未见过乌鸦。
那片曾被挖得残破不堪的神秘墓地,已经几乎被人们填平,种上了豆子和玉米。而那些惨白破碎的人骨,已经杳无踪影,不知被四季的风吹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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