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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犬

作者:未知 来源: 网络 时间: 2016-12-15 22:40 阅读:
两处伤痕都很旧,留下的疤,不像童年那么清晰狰狞,一处在小腿上,一处在脚趾间,浅紫的凹陷,淡黄的突起,就像陈旧的阳光,麻藤的阴影,还有老瓦上的细碎光斑。先是听见蛐蛐唱,在昨天姥姥家的屋角,这便想起那山草丛间的蝈蝈,蝈蝈装在手制的笼子里,笼子有的是蒿草做,有的是干的高粱杆做。做笼子,要干的高粱杆,地里长着的不行,最好是摊晒棉花的席子,种棉花的家里都有,我家就曾种棉花,白得晃眼的棉花,像阳光新雪。
小黑也不去上学,在我家陪我,我们躲在搭于墙角的棉花席子里,幽暗所在,像个鼠巢蚁穴,兴致很高,用黄泥捏动物与汽车。
我家院门前的空地,安徽来的杂技班曾在那表演,一个结实的男人要用手指钻穿石头,后来他成功了,我却至今不信。不知谁家的大铁管又被放在那里,直径约有一米四,空心然而厚重,它身上竟然还有把手,就像攀爬大烟囱用的那种把手,这大铁管到底是做什么使,回到多年后的此刻,我依然琢磨不明白。
我只记得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着了魔,反反复复地把着铁管的把手前后推动,铁管沉沉滚动,孩子们的身体兴奋地跟着前移,后撤。大人们看不出这其中的乐趣,后来的我也没有想出,但那时的孩子们的确迷醉于此,我也身处其中,在萧瑟深秋,乐此不疲。可能这是一种挑战,就像徒手搏熊,胜利便是乐趣,沉沉的铁管是坦克,孩子的手能够推动坦克,这自然是乐趣。
天是有些阴,稍有风吹,大杨树上的枯叶子就哗啦啦地坠落,摩挲着瓷硬的土地移动,响音细细。掌心有点痒,攥那个把手的时间稍久,但瘦小的身体依然在随着大家前移,后撤,脚步上前,缩回,像个重复标准的齿轮。母亲抱着胳膊与几个女人说话,就站在我家门口,偶尔偏过头朝我们张望,后来她因为什么事,转身进了院,没了影子。然后我的脚,被滚回的铁管压在了下面,当铁管再次前移时,我缩回脚,可是疼痛刺骨。我捂着我的脚蹲在地上,忘记哭泣。他们停止那推动的游戏,围过来看我。我只是保持沉默,强忍着疼痛蹲在铁管旁边,然后抬起头看见母亲朝我走来,这才终于咧开嘴很大声地哭了。
那时男孩都穿那种布球鞋,鞋底连带着很多胶制的钉子,穿段时间就容易磨平,我也穿着那种球鞋,鞋子被母亲脱下来,袜子上浸得全是粘热的血。母亲将我背在后背上,朝当时村大队的医务所走。医务所有李大夫,比母亲年岁大的女人,听说我就是她接生的,出生后却不哭,她就拎起我的腿打我屁股,这样我才哭,还把尿浇在了她的手臂上。那些孩子呼啦啦地跟着,像一群好奇的猴子,然后都挤进窄小的医务所,窗口也挤着很多的小圆脑袋,大睁着眼睛,像松鼠。
李大夫说要缝针的,最好不打麻药,那样容易康复,疼是疼,忍忍就完事了,并不需要缝太多针数。母亲坐在床上,紧紧地搂着我。我惊恐地盯着李大夫手中的弯针,那样刺眼的家伙,吓惊了我幼小的魂魄。竟是那样的疼,像那弯针刺穿心脏,我尖声叫喊,拼命挣扎,在母亲怀里,我像被紧攥于手中的幼小麻雀,然后我污言秽语地叫骂,那是脏得特别刺耳的骂词,至今想起犹然绝得羞愧不堪。
那伤口就像一条小蚯蚓,生动地爬在两个脚趾间,又像一条古怪的虫子,缝的那四针,就是它的八只足。
我没去上学,因为伤口所在的位置,走路实在是不算方便。我呆在家里,学校就在我家门前的大坡上面,红色的围墙与红色的教学楼,红色的校服与红色的旗子,我望不见那些熟悉的火焰,却能听见玩耍的喧嚣。小黑也不去上学,在我家陪我,我们躲在搭于墙角的棉花席子里,幽暗所在,像个鼠巢蚁穴,兴致很高,用黄泥捏动物与汽车。我捏东西算是惟妙惟肖,手很巧。小黑举着我捏的汽车,竟想要去校门口出卖。
一年后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年后又是个新的一年,周而复始,直至亲历者死去,那又是在哪一年,还是和我小黑他们,反正依然是在童年,我的童年有方便我辨识的标志,那就是所有记忆的碎片总能关及到太子河的流水。无疑是在太子河里游水,有很多的玩伴,那次定是要有小黑和小海的,还有李帅。
谁也不知道天气有多炎热,去问那些慵懒的蜻蜓也是徒劳,除了蝉和鱼,它们都在睡觉,比如刺猬和鸟。水很清澈,也够凉,那些光着的孩子的屁股在眼前晃来晃去,砸入水中,沉入水底搞偷袭,把别人呛得直咳嗽。我们游来游去,然后光着上身回走,听蝉叫,经过大片的玉米地,进了村子,说说笑笑总有话题。我走在最后,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埋着头摆弄手里的彩色石头。
她并非我的亲老姑,但称呼上我是叫她老姑的,她家住在村子的西面,李帅家的斜对门,养了一条很凶的四眼狗(两只狗眼睛上面各有一个白点)。我记不清楚了一些事情,好象是那只母狗怀了孕,反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使它脾气暴躁,天又热,它就变成了一条又疯又凶的悍犬。就是在那一天的午后,它挣脱了绳索,冲出敞开的院子大门,咬住了人群最后的我,咬着我的小腿,并将我瞬间拖倒。
人群惊乱,像受袭的鱼群,他们都在拼命奔跑,跑到李帅家的院子里,将铁大门紧紧关合,也就将我关在了大门的外面。我躺在地上,右小腿被那狗发狠地撕咬着,左小腿在频率很高地踢踹着,嘴巴在叫骂着哭喊着,时间在流逝着,景象在重复着。后来那狗松开嘴逃窜,飞快地冲进院子。我艰难地站起身,看着那条血淋淋的腿,心中惊怕不已。那是条裤子,纱布做的仿西裤,膝盖以下全是血色,有些地方也被撕破。我茫然地站在原处,脑子里乱乱的都是曾听闻过的新闻与传说,关及狂犬病人的,什么能在多少年后变成狗,什么能像狗一样去撕咬别人,等等,所以我很害怕。
狗呢?小海为首的一群人冲出李帅家大门,他拎着一个扫帚问我。
那时狗已经逃走很久,他们应该是听见外面足够平静才出来的,还问什么狗不狗的,但是那时我们都还年纪尚小,思想非常单纯,所以并不认为那是虚伪。
我得去义务所。我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找我的母亲,她应该正在西面的大地里干农活。他们很热心地帮助我找母亲,而我独自一人艰难行走,走得很急,因为我得及时地得到治疗,扎那个传说中的狂犬预苗,不然会得那种病,变成狗,咬人。我几乎是在小跑,跑进村大队的大院子,义务所的门却锁着,李大夫肯定是出诊了。我急忙转身奔跑,我要去王大夫的诊所,那是他家开的私人诊所,穿过马路,然后急匆匆行走,猛地推开诊所的门,他们诧异地望着我。
我让狗咬了。我愣愣地告诉他们,我得扎狂犬预苗。那个年轻的女大夫让我坐下,给我清理伤口,然后我们都看见那惊人的伤口,是个坑,缺了很大的一块肉。清理后是包扎,再然后是脱下裤子打针,那针很疼,让我的整个一条腿都发麻,不知道是预苗的问题,还是技术的问题。
我慢慢地朝附近的大舅家走去,大舅妈给我拿枕头,我躺在她家的炕上,脑子里好象是空的。后来母亲回来,坐在炕沿边与那些大人说话,天色向晚,我起身与母亲离开,沿着马路行走,个子那时还低母亲很多。我仰起脸问母亲,我能不能死。母亲望着我只是苦笑,却没有说话,也可能是说了,但我已经记不起来。
母亲忙着做晚饭,我就和那些孩子们坐在屋子里看电视,看那个叫《时空飞船》的动画片。然后小海的父亲走进我家院子,呵斥小海,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知道回家!小海那时是非常爱哭的,我记得他好象是要哭了,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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